九月,对许多琴童的家长而言是收获的季节。经过八月考级麾战,拿到一纸证书的父母欣慰于一年的“鞭策”没有白费,晾晒着孩子的战绩,努力忘记着因“练琴”而各种撕的丑相。我却无法忘记过去的七月,那场在我们母子间爆发的大冲突,它几乎使我失去了做母亲本有的信心。
学琴的人一定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音乐家是没有童年的”。初听之时,我对这句话并不以为然。因为真正能成为音乐家的琴童少之又少。但不久,我就在中国的现实底下明白,音乐家不过是家长们欲望的幌子,没有童年的不是那些音乐家们,而是在考级中的琴童们。
小崽学琴两年半的时间,照着一般男孩子的脾气早该做撒手掌柜,但他的坚持多少出于他本性的纯良。我想着该给他设立一个目标,免得这支箭尚未射出就钝了锐气。五月决定考级,掐指算来,能够练习的时间不过两个月。内容却涉及大小调音阶、琶音和三首指定的曲目。我有些犹豫地安慰孩子,能练好就去考,不行也没关系。孩子顺从地答应了。
六、七两月进入暑假的快乐,在日复一日的弹奏中逐日消减。一首曲子从陌生到熟悉到背谱,即便在短短两个月的操练中也被弹奏了上百遍。重复的曲调充斥在思想的转换间歇,在睡梦中,在手指无意识的弹奏中。我们变得无心谈论莫扎特少年时的各种轶事,忘却了肖斯塔科维奇舞曲的舞步如何欢腾,更无心辨别回旋曲的不同风格,剩下的只是刷题般地刷着曲子中的长音阶和易错的条目。我俨然就是判定一切的法官,不留情面地指出每条练习中的错误来,错了,重来,还错,再来!虽然小崽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睛里噙着泪水,但我却用那永远正确的曲谱做了一个牢笼,将孩子套在其中。
临近考前的一周,我们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他的弹奏水平直线倒退。甚至在考前的一两天里,已不能连贯地弹奏基本的音阶。小崽看出我在爆发前的隐忍,责打着自己错音连篇的左手,懊恼着自己的不能。我突然看见那自我责罚的孩子就是心中的自己,相信着一切努力必有回报,相信着没有一个琴童不是在苦练中长大的“良言”。我不能自己地失声痛哭,因为对失败的恐惧,言语的暴力、加在孩子身上的掌控已将在我们之间的爱破坏殆尽。我问上帝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难道是我不够恪尽职守,难道是我在他的练琴中陪伴不够,还是弹琴的决定从一开始就错了?许久之后,我的里面才慢慢有一个声音问我,“你还爱我吗?你爱我比努力带来的回报更深吗?你爱那个让你的孩子考不过级,在失败中沮丧的神吗?”我在他无言的爱里默然无语。
圣经的福音书中记载过一段耶稣在复活后和彼得相遇的故事。耶稣三次问彼得“你爱我吗?”,并告诉他要牧养他的小羊们。我想耶稣不仅是指着彼得过去的夸口和他在耶稣受难时的背叛而反复询问,耶稣是在这个鲁莽的渔夫心版上刻下他爱的印记,叫他在以后失败的时候,惧怕的时候,都可以回到耶稣的爱里。
自我努力的渴望让神在我的生命中变得如此渺小,他是发放证书的那一位,是送上贺礼的那一位,却唯独不是为我此刻的私意和对他主权公然悖逆的罪被杀的那一位。我在忏悔中问自己的孩子,“你还爱妈妈吗?”“爱”。孩子也流着泪回应我。在那一刻,神的赦免临到了我。
下午想到神的工作,若单单从工作的果效来看,现今这个世代似乎掌握在无神论的手中,神在做事吗?他在做什么?我不禁想到这些问题。单单从这个世界的混乱来看,我会赞同尼采的“上帝已死”论。
可是神就是神啊,耶稣说我父做事到如今,我也做事。虽然我看不到所谓的“果效”,并不能说明神没有做工。
师兄,关于练琴我有一些独特的个人经历可以分享。
我当年也是一样练钢琴很苦,坚持了3年(大约9岁),某日觉得自己一个音符都不想弹了,于是跟父母说清,他们同意了,后来我多年未碰乐器,此后我父亲又一直希望我学吉他,但我毫无兴趣。
在高二的假期中(居然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我太无聊于是学了吉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支,昼夜练习,即便高考前也每天保证3个小时的练琴时间,完全是自发的、非功利的,也没有考级。后来到了大学,发现自己在学校里技术明显比其他吉他手好很多(那时候我专攻电吉他速弹,当年速弹起来还是非常吓人的吼吼),自然而然的玩乐队、做吉他协会主席等等。再后来,我自学了多种乐器,布鲁斯口琴(这玩意是我学过最难的乐器)、Ukelele、爵士鼓、手风琴(是当年在大学选到手风琴课时学的,那学期轻松拿到所有曲目和最终评分的第一名)等等,自己录音混音作曲编曲,还做过一阵子非洲手鼓和Ukelele的兼职老师。
如果当时父母一定要我走钢琴考级的路线,恐怕音乐从此再也与我无缘,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爱好,我也绝不会去学习其他乐器。音乐的目的是快乐,我自己的经历证明,学习音乐的过程也是快乐的(所以才会乐此不疲的学各种奇怪乐器)。如果学习的过程给内心带来持续的痛苦,那么人的本能就是远离痛苦,就像我当年一样,即便停止练琴后也要用多年时间来消化这种恐惧,即便自己或许对音乐真有点小小的天赋。
音乐的快乐非常珍贵,别把它变成苦涩阿。希望你和小谢都能在音乐中找到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