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派博牧师在给儿子巴拿巴的新书《牧师之子》作序时说,“牧师孩子的生活是复杂,状况不断,并常常濒临绝望的。这个身份可能是咒诅和毒药,但也可能带来深邃的祝福并成为敬虔生命的根基。
我们也许并未真正留意过这个特殊的群体,但如果你到访一个教会,在茶点休息时看见一群孩子兴致勃勃地拿着点心鱼贯而过,你或许会听见身旁的朋友突然指着其中一个说,那个是牧师的儿子。你也许碰巧经过儿童主日学并伺机窥探自己的孩子是否专心听讲,你会偶尔听见老师问了一个稍难的圣经问题无人作答,在一片沉默后老师点了一个孩子的名字,孩子勉强给了答案,你和大家都不禁松了口气,因为你知道这是牧师的孩子,他/她理该知道任何圣经答案。你看见远处走来一个背着包,低着头,一心回避众人眼光的男孩,你心里忍不住想,怎么一点都不像他爸爸,牧师可是个超级热情友好的人。
不得不承认我们大多数人对牧师的孩子这个群体存在着固有的偏见。特别当城市新兴教会兴起后,牧师的配偶和孩子这群原本似乎不存在的群体开始浮出水面,人们对牧师满载期待也不时充满腹诽的同时,这群与牧师最亲密的人也成了人们好奇、爱慕甚至伤害的对象。
中国教会历史的空白?
我甚少在中国教会历史的踪迹上看见他们,他们不是隐在著名神学家布道家光影下的人,他们似乎完全消失了。但其实他们在历史的每一次缩进中成为了陪绑品,成为了奠祭,成为了大时代的斑驳锈迹里被遗忘的一个光斑。第一次看见这光斑是在齐邦媛的《巨流河》里。齐老先生的长篇历史回忆里带着欲说换休的矜持,也有人说她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东西以保全回忆中的美好。在对其情感的回忆里,齐老先生提到了俞君,一位不愿受日本教育而逃离沦陷区辗转到重庆读大学的青年。他们那时候似乎两情相悦,连齐先生自己也在访谈中称“他是可以恋爱的对象”。齐先生后来在俞君上海的家中住个几月,直到自己的父母为她另安排了居所为止。据说齐先生因为看不惯上海的虚妄的繁华,处处冷眼看人的景象,后来和俞君也渐行渐远了。俞君这个爱唱歌,英语也好,不乏爱国情怀的人物则没有逃过中国接下去的一场场革命风暴,据说他多次遭暴打后留下痼疾,最后因癌症去世。俞君的父亲是当时上海圣公会的主教,俞君还有一位美丽的姐姐在45年时曾任职于重庆美军顾问团,与M中校过往甚密。寥寥几笔的家世介绍让这个牧师的家庭如同谜一般存在着,他们似乎与宋氏家族有相类似的背景,而俞君在毕业后进入的上海电机场却是地下党的基地。当信仰遭遇左派的革命激情和手腕,这又是怎样一出《潜伏》啊。
另一次瞥见光斑的光芒是在读何伟的《甲骨文》时遇见了书中的赵萝蕤。赵萝蕤是当时与杨绛齐名的北大的才女,和新月派诗人、中国考古及收藏方面的先锋陈梦家结成佳偶,后赴美留学成为研究艾略特的专家。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却正值中国新旧更迭的关键时刻。他们夫妇的命运从此就像许多中国精英的命运一样,忠骨青冢,于今何在。赵萝蕤还有个身份是赵紫宸的女儿。作为中国著名的神学家,教育家,这位曾任燕京大学宗教学院院长的神学家在中国基督教史上扮演着不可低估的角色。他的几个儿女中以赵萝蕤最为出名,但无一人继承衣钵,反而都只把耶稣当成道德教师并无真归信的迹象。《甲骨文》的作者在一老四合院拆迁事件中偶遇赵紫宸的儿子,书中对他的描写也仅限于墙上的耶稣像和赵先生流畅的英文,而他那位才华出众的姐姐早在她的文集里表明自己并没有信仰,即便从小听见的道如今看来也是不可真信的。
我不敢说这两位牧师的孩子是中国民国以后牧师后代的典型,但不管他们是精英也好,平凡百姓也好,宗教与他们的生活而言已没有什么大关系了。难道他们的父母没有从小就殷勤地教导他们圣经,难道他们在信徒群体中没有看见敬虔的榜样,难道真的是因为命运弄人让全能的神遗忘了这群儿女。如果仔细留意历史的见证时,你会看见这样的记录:有一对夫妇的儿子,在批斗中惨死。红卫兵先将他们夫妇二人绑起来,剃光他们的头发,枪口对准他们二人的胸膛;四个儿女被迫站在一细长的板上,问他们信耶稣还是***,孩子们回答要信耶稣,他们便将大锤打下去,孩子一一倒下去。只有十一岁的大儿子一直与红卫兵顶嘴,被拉到外面打到牙齿脱落、血管破裂,终于不治。(摘自赵天恩庄婉芳的《当代中国基督教发展史》)
几乎没有一个牧师的儿女能逃过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逼迫,他们往往是首当其冲的那一群。那些被锤倒的,被杀的义人的血不会白流,因为有一日他们要和基督一同审判那些审判过他们的人。而那些被折磨得退缩的、放弃的,他们在苦难里也在等待着第二次救赎。有人等到了,有人却没有。
如果说历史的回溯至今仍迷雾重重,我倒是在大洋彼岸遇见不少教会领袖的后人,他们坦诚敬虔的生命有种从里到外被洗净的透彻。但他们是落在历史断层另一端的人,他们有没有被命运随意抛掷的痛苦,有没有在众叛亲离中咒诅父母属灵的身份,有没有在思想的革新里对国与神生出过绝望的挣扎,我们无从探究。所以,恕我武断地说,中国的教会历史中没有为牧师或传道人的孩子或家庭留存一个可参考的版本。他们或许还在母腹中,襁褓里,还是乳臭未干的稚童,但当教会这个群体越来越显明、公开化,不断走向成熟时,牧师的孩子们所面对的挑战和挣扎必要使他们在这个世代发声。
半是圣徒,半是浪子?
半是圣徒半是浪子的牧师孩子们在西方的基督教世界里是个始终能引出话题的人群。巴纳集团曾做了关于这个人群的统计研究,对各主流宗派和无宗派的牧师孩子的信仰状况进行调研。40%的15岁以上的牧师子女表示自己在信仰上有过一段非常怀疑挣扎的时期, 33%不再热心于教会的侍奉,7%不再认为自己是基督徒。同样的接受调研的牧师们表示37%的牧师家庭都忠心教导孩子圣经,引他们到神面前,21%的家庭花时间与儿女们相处并支持他们。研究的结果似乎让那些视牧师儿女为楷模的基督徒们大跌眼镜,但这个比例和西方基督徒家庭儿女信仰流失的比例几乎一致。
在派博的书中集结了牧师儿女的众多的心声和苦恼,有人对他的直言不讳横加指责,也有人认为东西方教会的文化结构充满差异和对立,但不要忘记我们所养育的这一代和世界的青少年们已日益趋同,在人性中所存在的罪、渴望和对爱与恩典的需要是一致的。
1、除了神自己的恩典,我们所做的一切在救恩上都无有功效。身为牧师,也无能为力。
那个能回答一切圣经问题,行为端正,处处顺服父母的孩子所要的不是参加更多的聚会,对牧师父亲的讲道从善如流,一日成为新一代神学领袖,而是要在恩典中与神相遇,在破碎中撕去道德伪装,在情欲的谎言里经受没顶的窒息后,被神的爱触摸。他们和每一个被拯救的灵魂一样,若不是神伸手怜悯,就在泥沼中痛不欲生。
2、牧师孩子的叛逆不只是父母教养的失当,而是罪人以罪抵挡义的自然表现。
C.S. Lewis说,考察一百个丧失基督教信仰的人,有多少人是通过真正的辩论、经过事实说服放弃这一信仰的呢?大多数人难道不都是慢慢地就离它而去了吗?在回顾过去中国牧师传道人家庭的信仰状况时,我们无法简单归咎于时代的创伤,或者家庭教养中没有竭力传承信仰,而是必须意识到这些成长的儿女们作为一个天生的罪人在抵挡真理时,恰如你我一样。
3、会众们,爱你们的牧师和他的家庭时,请放下你的双重标准。
会众们有时把自己达不到的属灵期待施加在牧师的孩子身上。同样听着震耳的音乐踏进教会的孩子们,牧师的孩子会被悄悄拉在一旁由那些“担忧”的会众劝诫其要注意影响。同样一条时髦的牛仔裤可以出现在自己孩子的身上却决不能出现在牧师孩子的身上。双重的属灵标准无法帮助一个同样会犯错的孩子归正,反而会使牧师的孩子成为教会中最假冒为善的人。圣经里找不出一处的专为牧师儿女设立的教养处方,反而每一位父母都在神的话语面前领受一样的托付,就是“教养儿女,使他走当行的路,就是到老也不偏离。”
4、牧师们,爱你的孩子们,顾惜他们如同你眼中的瞳仁。
调查显示牧师们最想弥补孩子的事是能多花些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当牧养的工作占据了他的个人喜好,他的休息时间,他与配偶相处时,它也往往占据了亲子的时间。他们是从没有出席过家长会的人,他们是在生日聚会和家庭聚会中永远缺席的人,是那个在一年中不需要度假的人。当牧师们以为奉献给神,就是连同父亲的职责一同奉献给神的时候,他们的孩子也许已经开始积聚愤怒拿起爸爸的讲道当靶子了。
5、塑造孩子,永远从家庭开始,而非讲台。
如同教师的儿女不是因教鞭受教一样,牧师的儿女受教也非从讲台开始。那些在众人之外的暴怒、贪婪和对罪含糊其辞的祷告深深刺痛着牧师儿女的心,也使得他们在充满罪的真相的家庭中渐渐逃离神和属神的群体。而相反那些在家中不断以悔改和宽恕,以分享和连结构筑的家庭中,神在他们中间兴起一代代健康的领袖。
6、不是寻求父亲的神,而是寻求我的神是充满痛苦和绝望的,但至终满有盼望。
牧师的属灵榜样常成为其儿女必须效法的榜样,但属灵的生命带着无法复制性。它不是牧师基因的一部分遗传在儿女的身上,也不是挂在墙上的家规有条文可以遵循。确实有不少牧师的儿女们踏上了和父辈同样的侍奉之路,但他们寻求神并与之建立的亲密关系是无法复刻的。一些牧师的儿女在成年后疏离教会,远离基督徒团体,直到有一天神的话在他/她极为软弱绝望时光照他/她,他才真实地与这位神亲近并不再远离。
申命记11:19说,要教訓你們的兒女,無論坐在家裡、行在路上,躺下、起來,都要談論。4:9 你只要謹慎,殷勤保守你的心靈,免得忘記你親眼所看見的事,又免得你一生這事離開你的心,總要傳給你的子子孫孫。如果你正如我教养着一个牧师的孩子,你无需绝望。相反当首先保守你自己的心灵,不忘记神在你生命里所施的恩惠,再教导儿女。我很喜欢派博在他书末写到的盼望, 他说牧师的儿女因着心灵在神话语上日益的熏陶,在日后这些话必成为他们回转归向神的最短途径。牧师的儿女因近距离观察牧养中的艰辛与喜悦,也更了解侍奉所面对的挑战,能相较其他人更从容面对。牧师的儿女在潜移默化中接受的属灵训练超乎一般,他们也因此更容易进入侍奉的领域。
此文首刊于举目71期http://behold.oc.org/?p=25714
赵紫宸本身信仰就有问题,不具有可比性。但是很认同派博的观点,牧师的孩子也是罪人,在本质上与其他罪人没有区别,并且家庭的敬虔教导,只是尽到圣约的责任,而非认为这些教导本身可以重生一个罪人,只有上帝主权性的恩典才能。实际上,我神学院的好几位很敬虔的教授,他们有非常好的家庭信仰教育和自身敬虔的生命榜样,但家中都有长大后离弃信仰的孩子。然而,我们确实也有盼望,这盼望就是,上帝主权性的恩典是透过祂的恩约来工作的,虽然我们不知道祂工作的方式和时间。但我们只要忠心的按照圣约的责任教导养育孩子,我们是可以存在无伪的信心盼望他们的救恩临到的,虽然这个过程伴随着痛苦、挣扎、失望,伴随着流泪、悔改(为自己对孩子的亏欠)、极大的爱的付出(我的一位教授曾经在上课时分享他们如何为离弃信仰并娶了一位非信徒的儿子流泪祷告,并且以谦卑的爱来服事他儿子的家庭,以不住的祷告来守望,并看到他们的儿媳如何一步步归向信仰,他们的儿子也在回转)。正如米兰主教安布罗修安慰莫妮卡这位绝望的母亲,她已经为自己长大后离弃信仰、生活放荡、并且归向异教的儿子流泪祷告了很多年:“付出这么多眼泪代祷的儿子绝对不会失去。”安布罗修并不只是说说而已,而对上帝守约的信实有坚定的信心。莫妮卡最终在过世前见证了自己的儿子归主受洗,这个儿子就是奥古斯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