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迷恋过一段时间言情小说之后,金庸的武侠小说打开了还是初中生的我的的眼界。姑妈常常邀请我去他家住,每年都要去住几天。那时姑妈家是文三路上新建的职工住宅小区,也就是今天所说的“老公房”,可是放在当时住在玉皇山脚下平房里与蜈蚣蝎子为伍的我眼中,崭新的楼房里里姑父的录像机、电唱机、音响,还有后来发现的堂姐书架上一整套的金庸全集,无疑是充满诱惑的存在。
《射雕英雄传》里写道周伯通被黄药师困于桃花岛上时自己琢磨出来的一套武功叫做“左右互博”。根据周伯通的说法,“若能左手画方,右手画圆,方能修习此法”。于是我一度天天练习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之法,并带到教室里去与诸同学共勉。数日之后此功即成,直到如今依然能立即演示给你看。《射》并没有提供练好了方圆之法后下一步该做什么,遂不了了之。按照《神雕侠侣》的说法:“其实这左右互搏之技,关键诀窍全在‘分心二用’四字。凡是聪明智慧的人,心思繁复, 一件事没想完,第二件事又涌上心头。……关键诀窍全在“分心二用”,因此要习此门功夫,须做到心无杂念。”我后来的心得是:这纯粹胡说八道,大多数男人都不是“分心二用”的人。我在写作业看书时无论任何人对我说话,几乎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而左手画方、右手画圆之法却熟习于心,直到如今,表明左右互博与是否能分心二用全无关系。
其实“左右互博”的精髓并不在于分心二用,而在于自攻自守。《碧血剑》中说到袁承志使出“两仪剑法”时是“双剑舞了开来,左攻右守,右击左拒”这才让众人“尽皆相顾骇然”。自攻自守就是自己做自己的敌人,给自己的功夫找漏洞并迅速攻击。这是神学生、传道人,尤其是对系统神学感兴趣的神学生,所必备的一门功夫。
今天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从早上9点到晚上10点,窝在图书馆里折腾系统神学3的期中考试。这门考试虽然是take home(也就是发了考卷回家做),但是考试时间却长达恐怖的10个小时,每个问题都是论述题(essay question)。几乎可以说,我们要在闭卷的情形下(只能看没有注释的圣经)花10个小时写10~13页的论文。跟论文不同的是,论文可以看书(所以要脚注),考试不能看书(也不需要注)。我觉得这是对记忆力、圣经熟悉程度,还有左右手互搏技术的一大考验。好在老师没有要求我们一定同意他的观点,所以即便不同意他所教授的观点,只要能言之有理,或许还能获得更好的分数(假设老师对观点不同的学生更有恩典)。
打开考卷才发现,有三道题目都是案例题,这在系统神学考试中很少见。一个是关于婴儿洗礼的,一个是关于姊妹教主日学(提前2:12-15)的争议,一个是关于教会是不是一定要有多位长老(还是一位就够了)。我们都要假设教会同工团队中会有持不同意见的人,他的反对意见会是什么、反对的经文依据又是什么、怎么正确解释他所采用的经文、然后他又会提出什么样的反驳?有没有基于真理、又追求合一的解决办法?这就需要一会儿攻、一会儿守,忙得不亦乐乎。很多中国基督徒不喜欢辩论,网上一有辩论就有人出来圆场说“要有爱心、不要论断”云云,但是其实辩论对磨砺思想、深入认识圣经是很有帮助的。熟习教会历史的人都知道,历代教会教义都是在辩论中磨砺出来的,提多书甚至要求长老能用真道把人“辩倒了”。我们固然要感谢一些弟兄姊妹在辩论中起到安慰子的作用,但是退一步来看这个问题,是不是也是我们中国人的实用主义心态在作祟呢:我们不关心圣经到底在说什么,只关心什么对我(或对我们教会)有帮助或什么有效果(即便这个效果是“属灵”的)。例如,在教会里我们有一次主日学谈到女性能不能做牧师的问题,一位弟兄就说,“姊妹怎么就不能做牧师呢?我看XX教会的女牧师就很好啊。”这一句话里就包含了一个实用主义的预设前提:真理不是圣经界定的,而是“经验”和“实用”界定的。同样王怡牧师在发起“守主日”运动,主张在国家安排周日上班时坚持主日崇拜,这时微博上也有人说,“谁说崇拜一定要放在周日?XX教会不就是周六崇拜吗”,言下之意“XX教会”的做法比圣经更具有可参照性,这就是实用主义。(我不进一步探讨是不是主日非得放在崇拜或是姊妹到底能不能做牧师,我只是指出实用主义带来的错误论据)
回到标题,考试时我忽然就想起了周伯通的“左右手互搏”和袁承志的“两仪剑法”:自攻自守充其量具有表演性质或起到考评作用,怎会成为具有攻击力的武功呢?左手打右手,别人看个热闹,怎能打人呢?